“你在，永远是春天”系列——寒露篇：友谊地久天长

八月大，二十日。寒露。鸿雁来宾。       

寒露到来的前天夜里，下了一场秋雨，空气中的寒意也更浓了。早上起床后，老伴把我的毛衣外套都给拿了出来。我穿着出去散步，竟然觉得还是有点凉。不禁有些苦笑，看来不服老不行啊，人上了岁数，一点火力劲也没了。

但是中午的时候，一个电话让我的心头热了起来。是大炮打来的，听到他的声音，再一看来电显示，我差点地跳起来，那是本城的号码。我一迭声地问：你回来了，什么时候回来的，快来我家，好好跟你聚聚…….电话那端的大炮一阵爽朗的大笑：晚上就过去，让弟妹给我炒我最爱吃的栗子炒鸡，还有，你得给我准备我最爱喝的春开窖，好长时间没喝这酒了，谗死我了……

放下电话，我心头的激动劲儿还久久不能消散。自从大炮两年前去了加拿大的儿子家，我们已经有整整两年没见面了。“衣不如新，人不如故”，当人越来越老，就会越来越觉得这话的正确性。酒是陈的香，朋友，还是老的好。更何况，我和大炮的情谊，是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建立起来的。

上世纪六十年中期，高唱着“我们来自五湖四海，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”，我和大炮一起走进了军营。大炮是他的外号，因为他打呼噜的响声太大，所以被战友们戏称为大炮，一直叫到现在。

新兵训练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班，训练结束后又被分在了同一个连，再加上我们是老乡，都说一口山东味儿的普通话，自然而然的，就成了亲如兄弟的好朋友。

那时候，他兄弟姐妹多，家里负担重，生活很困难。我把我微薄的津贴省下来，以他的名义寄到他家去，每两个月一次。当时通讯不方便，他家里也没有个识字的，很少和他通信。直到他回家探亲的时候，才发现了这个已经长达两年的秘密。回来部队后，他没说什么感谢的话，就是用手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说：兄弟，以后你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，让我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。

没想到这话还真被他说着了。1979年，对越反击战打响。当时，他是连长，我是指导员，我们一起上了前线。

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战争。越南当时有前苏联的支持，号称“第三大军事强国”越军士兵普遍装备苏制AK冲锋枪，而我军士兵还在使用56式半自动步枪。中国军人面对的是真正“武装到牙齿”的越南人，双方伤亡都非常大。

我永远忘不了那次战斗，当时战场上是一片火海，茂密的植被被炮弹炸得乱七八糟，我和大炮带着我们连的战士，冒着呼啸的子弹和不断炸响的炮弹，向101高地发起冲锋。突然，我听到大炮高喊一声“卧倒”，旋即扑到了我身上，紧接着，一枚炮弹在我们身边炸响。这一切的发生超不过三秒钟，当我反应过来时，发现趴在我身上的大炮一动不动，赶紧把他拽下来，躺在我面前的大炮一身是血、气若游丝。我拼命控制住自己慌乱悲伤的情绪，命令一个战士背上大炮往后方医院送，自己继续带人冲锋。

那次负伤，大炮整整昏迷了三天才被抢救过来。生命是保住了，但是他的腿却永远地瘸了。要知道，在此之前，大炮可是我们部队有名的帅哥啊，被称为王心刚第二。当王心刚变成了瘸子，会是多么残忍的事儿啊。

战争结束后，由于身体原因，大炮很快转业回了家乡，尽管安排得很不错，但是每当看到他一拐一拐的样子，我就难受得要命。后来我转业的时候，按规定是分到我老家的城市，但是我强烈要求分到大炮所在的城市。尽管相对来说我的家乡条件更好些，但是我要和我的战友在一起，在以后的岁月里永远在一起。

两个人在一个城市后，尽管工作繁忙，但是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聚在一起，有时候去他家，有时候来我家。炒几个小菜，烫一壶老酒。两个人喝喝酒聊聊天，有滋有味。说实话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我对大炮，比我的亲哥哥都亲，而他待我，也比对他的亲弟弟还好。

大炮的儿子有出息，早在六年前就移民加拿大，一直催父母快点过去。但是大炮不愿意去，我知道，他是舍不得丢下我这个老战友。一直到大炮的儿子有了儿子，大炮对这个孙子喜欢得要命，越洋电话里的一声“爷爷”，把他的魂儿都给叫走了。实在抗不住对孙子的想念。大炮才决定过去。

两年前大炮走的时候，我们全家在酒店里给他饯行。当时，我们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都掉了泪，惹得服务员在旁边偷笑。回到家后，我女儿对我说：爸，你们俩怎么搞得跟断背山似的。我一头雾水：啥叫断背山啊？女儿捂着嘴偷笑，塞给我一张影碟。我看了电影之后才明白了女儿的话，哈哈，这个促狭的孩子。

我记得，在大炮去加拿大的前几年，我们都喜欢喝一种酒，那就是春开窖。这酒是纯粮酿造的，喝多了也不上头，一点都不伤身体。我们两个人每次都能喝上一瓶。大炮出国后，每次越洋电话里都说：这边什么都好，就是没有春开窖，我太想喝春开窖了……..

其实，我知道，他真正想说的是：这里什么都好，就是没有你这个老朋友。但是我们两个大男人，实在说不出“我想你”这样肉麻的话，所以，他才拿着这个酒说事儿，每次当他说想念春开窖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他是在想念我了。

终于，在这个寒露的日子里，我们再次相聚了。老皇历上写着，今天的物候是“鸿雁来宾”，真是个吉祥的征兆啊。因为大炮的到来，我开始喜欢这个秋雨潇潇的凉天气了。

几盘家常菜，一瓶春开窖，我和大炮边喝边聊，一切和几年前没什么两样。大炮指着酒杯里的春开窖说：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喝这酒吗？一个是好喝，再一个，从古代的桃花瓮酒算起，这酒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了。美酒，需要时光来见证，而友谊，同样也需要时光来见证。每一杯春开窖，都蕴涵着岁月醇和，象征着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…….

听了大炮的话，你说，这样的酒，我能不喝吗？

为友谊干杯，我选春开窖，因为，这是天长地久的酒。